火车站大约就是现代版的送别舞台吧，倘若比之于古人，或许类似灞桥、类似阳关。千年前，我们的先民们在长亭古道、在江头岸边，折两枝垂柳、饮三杯浊酒，挥手而去，自此便蓬飘万里、天各一方了。然而，离别的故事并未剧终，行路的人已觉得“渭城已远波声小”了，送别的人还站在那里“唯见长江天际流”。那浓浓淡淡的伤感惆怅，别后仍然不绝如缕，即便行者已经抵达目的地，还有彼此间来来往往的寄诗唱和，令后人传诵。

相比较而言，现代的离别就简单得很：火车站的候车厅前，听不到岸上踏歌、听不到羌笛杨柳，多数时候只能听到一句别语平安。相逢无纸笔又何妨，打开手机一段视频通话，就缩地千里如在面前了。所以，现代人对送别平淡如水，至少在我有限的生活经验里，没见过古诗中的无语凝噎，偌大的候车厅里，只有几百几千的人在埋头看手机，唰唰、唰唰，手机才是难以分别的朋友。

就算在路上，高速的列车也往往将两旁的风景一闪而过。“旅客贫辛，波路壮阔”，那须得“日逾十晨”的行路人才感受得到，才能写出《登大雷岸与妹书》那样不朽的文字；而飞驰的列车中，屁股还没坐热的乘客已然越岭穿山，他们念念不忘的是屏幕上的“老铁”“亲们”，哪里还顾得上注意车窗外长安的夕阳红尽、瓜州的星火两三。

记得以前坐绿皮火车，深夜不眠时，常常遥望窗外的点点灯火，猜想那里会有怎样古老的一个村庄，昏黄的灯光下又藏有着怎样的悲欢离合。如今，手机地图告诉你，那里已是簇新的乡镇，或者已是高楼林立，人们坐在电脑前，手握鼠标，轻轻一点，便到了世界各地。

忽想起儿时平房墙后那条漫长的铁轨，每逢汽笛长鸣，雾如云，势如虹，地颤屋摇，激昂时如闻号角，落寞时如听金鼓，哀婉时如聆箫埙……彼时的懵懂少年，只盼着铁轨上的那枚螺丝，能被压成一柄小小的宝剑，自此仗剑天涯。

金“剑”已沉埋，壮气蒿莱，中年奔波动车上，哪有什么红烛昏罗帐。人生天地间，忽如远行客，只是现代远行客的坐骑不必饮水食草，驱驰起来却赛赤兔、超的卢、过乌骓，车轮滚滚间，竟比过隙的白驹还要快。（李文亮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