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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的两条扁担
2024-10-24 21:59:00    来源:山西日报

麻绳是知己,扁担是相识,一年三百六十回,不曾一日闲——我读明散曲不多,读过就忘。因为,我只想尝尝鲜,开开眼界,拓展思路。没有想要当饭吃,想要增肥增壮的心思。但其中《醉太平·挑担》,我只读过一次,就牢牢记住。原因简单:父亲有麻绳,有扁担。

这样说,似有一点不合适。父亲不是《醉太平·挑担》中所描述的那种职业挑担者,而是中国北方山区农村一位农民。山区农民,敦厚,吃苦,勤劳,一年到头,其实不比职业挑担者挑得少。比如,春天要肩挑各种牲畜粪、人粪,往村外山野田间送。夏天,有人家要修房,垒院墙,要用一根扁担,两只箩头,从村外土崖下,或采石场,往村里担黄土、石头。秋天要从山野田间,往村头打谷场担谷,担莜麦,担黑豆,担黄豆,担荞麦,担玉米棒子。居多的是担山药蛋。不过,除山药蛋外,其他作物,都是带秸秆往回担。收割时,先用草绳把收割倒的各类作物,带秸秆捆成小捆,然后再用麻绳把小捆合并,捆成两大捆。中间插一根扁担,挑在肩头,往村头打谷场里担。冬天,各家各户要取暖,要到十几里外煤窑沟,往村里担煤炭。或者到几里外后山梁树林里,往回担松树枝、柏树枝。再比如,一年到头吃水,要从一里外山沟底往村里担水。用木水桶,也用铁皮水桶。铁皮水桶比木水桶轻便,每次担水,要少担七八斤。

得简述一下父亲在这件事上,变革性功劳。父亲其实是一个抗战老兵。1924年出生,1941年参加八路军,1962年因伤病提前退休,回山区老家养伤病。说是伤病,也就是一个耳聋。聋到近在咫尺,放大炮仗,啪一声,听不见。再啪一声,还是听不见。父亲说,是在一次伏击日寇战斗中,被炮弹震聋的。父亲退休那天,拖带一家老小,及各种箱包行李,从省城郊区一个县城,回几百里外老家山村。晓得老家人要赶几头毛驴,到六十多里外,老家所在那个县城接我们一家人回村。也晓得老家人吃水,要到山沟底担水,就捎带买两只铁皮水桶带在身边。那是老家人第一次见到铁皮水桶。两只铁皮水桶,像长了腿,长了翅膀,在山村里高速游走、飞翔。刚才还在张家呢,转眼就到了李家,一忽闪又到王家了——老家人争抢着用那两只铁皮水桶担水。父亲倒很少能见到铁皮水桶。父亲从不为此烦恼。用不上铁皮水桶,就借用别家木水桶。木水桶因长期闲置,木片萎缩,担上一担水,一路淋淋漓漓漏水。回村了,水也漏得只剩下两半桶了。父亲因此倒特别珍爱木水桶,常让木水桶里存一点清凉水——跑题了。我不是要说铁皮水桶。是要说父亲有麻绳,有扁担,是一个敦厚、吃苦、勤劳的挑担者。

得解释一下,明散曲《醉太平·挑担》里所描述的职业挑担者,和父亲这种样式的山村挑担者,是有些区别。明散曲《醉太平·挑担》里所描述的职业挑担者,扁担一条,4尺有余,竹片形。两条麻绳,用时展开,不用时结束成团,挑在扁担一端。父亲这种样式的山村挑担者,扁担两条,一长一短。长的不过8尺,短的不过5尺。长扁担:半片木质型,桦木、柳木、椿木都行,以桦木、椿木最佳。无论什么木,都是两端尖尖,戴尖尖铁帽。收秋时节,把早已用草绳捆成小捆,带秸秆谷、莜麦等等,合并小捆,捆成两大捆。用戴尖尖铁帽扁担,插进左一大捆里,然后扛上肩头,把扁担尖尖铁帽再插进右一大捆里。正式挑上肩头,颤悠颤悠回村。

老家山村至今流传一个故事:那年秋,父亲随一村农业社社员,到野外莜麦地里往村中担带秸秆莜麦。父亲同其他社员一样,把16小捆带秸秆莜麦,捆成两大捆。举起长长扁担,正要把戴尖尖铁帽扁担尖,往一大捆带秸秆莜捆里插。就听见生产队长吆喝说,就剩下8小捆了,你多担4小捆,我多担4小捆,这座山梁上就没莜麦了,就不用浪费人工再来这边了。是站在父亲耳朵跟前吆喝。父亲一愣怔,看见4小捆带秸秆莜麦摆在脚下,确定没听错。生产队长正提拎4小捆带秸秆莜麦,往他捆好的两大捆带秸秆莜麦捆跟前走。其余社员,已肩挑重担,颤悠颤悠走远。父亲二话没说,把4小捆带秸秆莜麦,重新捆进两个大捆里。举起长长扁担,把尖尖铁帽往左一大捆里插。父亲精瘦,个小,带秸秆莜麦捆齐胸高,得一跳一跳,借用身体重量往里插。插得整个身子大颤摇。插进去一端,蹲下,龇牙,闭眼。用肩、臂,把扁担连带一大捆带秸秆莜麦扛起。扛到右一捆带秸秆莜麦捆跟前,把扁担像一朵大蘑菇一般竖起。蹲下,双手一上一下捉紧扁担,突然举起大蘑菇——整个身体颤摇颤摇,像随时会跌倒。借用头顶上一大捆带秸秆莜麦重量,往右一捆带秸秆莜麦大捆里插戴尖尖铁帽扁担。父亲担起两大捆带秸秆莜麦明显吃力,本来是要往前走,却倒退了两步。待站稳脚跟,才重新往前走。生产队长站在旁边说,担得动吗?父亲没听见,从生产队长身边走过。回到村头打谷场里,生产队长和人夸赞说,那老汉有力气,近200斤重担子,竟担回村来了。立刻就有人反驳说,八九十斤重一个人,什么有力气,是那老汉舍得发力气——父亲退休,把全家人户口,由城市户口转农村户口。只有参加生产队劳动,才有资格向生产队领口粮。不然,每月得进县城一次,从粮食局粮油门市往回买一家人口粮。

再说短扁担,同样是以桦木、椿木最佳。两端各垂挂一串铁链式挂钩。用挂钩钩住水桶或箩头横梁,担水,担土,担石头,担山药蛋。噢,这种扁担,只要去掉扁担两端悬挂的铁链式挂钩,再配上两条结束成团的粗麻绳,与明散曲《醉太平·挑担》里所描述的职业挑担者所使用的扁担就完全一样了。比如,父亲步行六十多里山路,进县城买猪娃,买煤油,买其他生活用品,就是把短扁担去掉铁链式挂钩,配两根粗麻绳,把乱蹦乱跳还吱吱呀呀乱叫的猪娃,放进有几个破洞、透气好的一条毛线口袋里。用麻绳捆牢靠,挂在扁担一端。把装煤油的瓶子、小壶,和其他生活用品,放进另一条轻薄的布口袋里,用麻绳捆牢靠,挂在扁担另一端。然后挑在肩头,步行回家。那时候,老家到县城,不通车,不通电。家家晚上点煤油灯。那一年,一个周日,父亲肩扛短扁担,一身汗,走进我寝室。我在县城读高中,正独自在寝室里做作业。那几年父亲进县城,挑周日。周日同学们各回各家,学生宿舍就我一人——能和我同住。父亲顾不上休息,就要我随他上街。正逢集日,父亲要到集市上买猪娃。五十几岁老人,身材本来瘦小,集市上人多,我稍缓慢,漫漫人海就把父亲淹没。是父亲肩头的扁担救援我。扁担顶端,两根打了活结的粗麻绳,一面旗帜模样,一摇一晃召唤我。

父亲一口气买4只猪娃。我冲父亲耳根惊叫说,买这么多!父亲说:你四婶家让捎一只,你——我不等父亲说完,就发脾气吼叫说,爬山过峁,你担得动吗?父亲不吭声,要我帮他把毛线口袋口张开。猪娃挣扎,嚎叫,父亲被挣扎到手抖。笑说,这一回可买到好猪娃了,一只足足10斤重。你妈,你婶儿们,一定都高兴。我再次吼叫说,六十几里山路呢。父亲又不吭声了。我带怨气看父亲。父亲已不是敦厚、吃苦、勤劳,是被日常弄得痴憨了。

父亲过世已多年,但使用过的一长一短两条扁担,仍在老家老窑里保存着。

明散曲《醉太平·挑担》,今辈子,我注定是忘不掉了。(常捍江

[编辑:李炳仪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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