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白山,小到在地图上只有一个点,却藏着整个春天。
立春一过,村里人便拿起小铲,走向小蒜沟、南店、大洼……捋榆钱、摘槐花、掐苜蓿,将天赐的春天采进箩筐里。
箩筐是柳条编织的。诗人墨客写杨柳飘拂,总诉说不尽离愁别绪。在怪白山,干脆利落——将柳条去皮,经水泡,柔软坚韧、洁白细长的柳条在农人手中来回穿梭,编成簸箕、箩筐,为生活生产所用。山里人最懂得与自然的相处之道。垂柳喜水,向水而生,与水共存,树上的柳条抽出嫩芽时,河滩上就挤满了捋柳芽的人。柳芽炒鸡蛋,是春天最馋人的味道。
河水刚解冻,杨树枝梢已暴出芽苞。孩子们收起了冰车,膝盖顶着树干“噌噌”几下就上到树上摘拣嫩叶。回家倒进灶锅,焯水,捞出后放进凉水盆浸泡3天,中间勤换水,消除涩、苦、酸味,撒点花椒面、葱花,点几勺醋,就是一盆风味绝佳的凉拌菜。分出一半,蘸拿糕、山药鱼儿、莜面栲栳栳;另一半跟土豆丝、韭菜拌起来,做饺子馅。杨树叶能吃,是祖父教我的。那时,我不过三四岁,他常牵着我的手,或把我扛上肩头,带着我漫山遍野踩踏山里的每一寸土地。
趁着春雷未响、春雨刚落,捡地皮菜。地皮菜长在枯草或石板旁,一场细雨过后,吸饱了水分尽情舒展开,滑嫩嫩、乌溜溜、素雅清新。炒鸡蛋是最寻常的吃法,拌上虾皮、咸菜、一点点芥末,就着玉米面和小米糊糊吃,尽情又过瘾。山中雨水少,地皮菜不多得,最为珍贵。
再等几场酣畅的雨,湿漉漉的土地里拱起一个个小土堆,伴着星光趁夜去拾,才能得到最正宗的白白嫩嫩的野蘑菇。不用处理,甚至都不用洗,扔两片到煮羊肉的锅里,咸鲜清甜,无与伦比。至鲜至美的食材,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。万物生长,用心采撷就能得到春天转瞬即逝的鲜美,将阳光雨露与山野之风在味蕾间无限延长。
阴面的小山沟里,尚有最后一片即将化释的残雪,有两株淡淡的绿色露着头,又似嫩嫩的黄,宣示着春的气息。那是茵陈,再往高了长就叫蒿草。“正月茵陈二月蒿,三月割了当柴烧”,挖白蒿,要趁早。当灰白色的嫩芽开始在春风中摇摆,就快去挑出细小的叶,淘洗晾晒,凉拌豆腐,或是与油、面粉搅拌蒸成菜香浓郁的白蒿拨烂子。白蒿柔嫩、苜蓿清香,都是做拨烂子的天选食材。苜蓿口感温柔,翠绿如玉,做出来的拨烂子透着甜味,把整个春天都烂漫在了盘碗里。
怪白山家家户户种榆树、槐树。老辈人说,男娃子一顿能吃完一个馍馍,就是干农活的好手了。反过来想,娃都一顿一个馍了,会过日子的主妇得懂得变着花样省粮食。这就少不了榆钱和槐花。饥荒年代,一树榆钱能顶半月粮食,是春日最馋人的农家美味。榆钱最宜跟谷物混合,做窝窝、块垒、煎饼,我都嫌麻烦,直接一把一把生吃,极尽奢侈。槐花也是一样,长杆一挑,就是一袋子。边摘边吃,离树远了,味儿也不香甜了,花儿也不芬芳了。牙齿碾碎花瓣,紧抿嘴唇,眉毛都要鲜掉。
勤劳的巧手把清苦的草木滋味变得甜美,就像涩涩的苦菜,春日里也是鲜的,怪白山人食之如饴,叫它甜苣。依赖大山、眷恋土地的山里人,知道春天的秘密——大地有情、与人相依,向来如此。(张晓飞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