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两三点,二哥就揪开被子踹我屁股一脚,说赶紧的。眼睛也睁不开,还是一骨碌爬起来,跟了挑着箩筐的二哥三哥出了门。
这是1960年冬天的一个周日,我们兄弟3个赶早出门是去排队买羊杂。那年我刚上小学,不去也成,只是想吃肉想吃得要命,就闹着非要去。而11岁的二哥和9岁的三哥已很懂事,算是能帮家里干好些活的大人了。
从我家到东门外肉联厂约有八九里路。我们摸着黑,踏着雪,几乎一路小跑。到肉联厂时,厂门口已经排了十几个人。二哥肯定地说,这么几个人,能买到。寒风里,队越来越长,我觉得脚和耳朵冻得越来越疼。二哥说,跺跺脚,就热了。我一直捂着耳朵来回跺脚,果然暖和许多。
红彤彤的太阳跳出来,把七高八低的队列也抹得红彤彤时,肉联厂黑漆大门上的个黑漆小门终于哼哼呀呀开了。人们挤进小门,又在门里传达室前排队。传达室门口摆了张条桌,条桌后坐了两个穿了劳动布大衣的人,一个拿算盘算账开票、一个提溜个黑皮包收钱。每人限购1副羊杂,1副2块钱。我们兄弟3个排队,应该能买到3副羊杂,但只买了2副,估计是妈妈只给了2副的钱,那时,我们家也没什么钱。交了钱拿了票,就去不远处一个车间取羊杂,羊头、羊蹄、羊骨和羊下水,整整塞了两箩筐。二哥三哥轮流挑着担,扁担吱吱扭扭、箩筐晃晃悠悠,羊杂就买回了家。
当天,是忙碌的一天。
爸爸用炉火烧红火柱烫燎头蹄上的毛,妈妈用个盆子泡了碱水清洗肚子,二哥三哥在院里水龙头下冲洗肠子。头蹄收拾起来很麻烦,下巴、耳朵和蹄瓣里的毛很多很细,要一一烫掉。肚子收拾起来也很麻烦,皱褶间的老黑老垢要撒了干的碱面来回搓蹭,才清理得干净。肠子收拾起来更麻烦,粗肠子细肠子都要用筷子穿了,翻过来倒过去地冲洗,才能弄干净,然后再泡了热的碱水反复洗,一会儿凉一会儿热,手指头都折腾得青紫。
午饭胡乱吃过,妈妈就用大铁锅咕嘟咕嘟炖骨头和头蹄,炖2个小时才能熟。妈妈说,头上的肉熟了,骨头上的肉也就熟了,而头上的肉熟不熟,用筷子挑了羊嘴看,轻轻一挑,挑得两半,就是熟了。我问妈妈肉熟没熟,央妈妈给我吃块肉,妈妈就笑着夹我个羊眼吃,没什么味,还有点苦涩。炖熟后捞出羊骨头蹄,舀出半桶骨头老汤,再换水煮下水,也要2个小时左右才熟。妈妈说,下水熟不熟,用筷子扎了肚子看,一扎就透,就是熟了。
待妈妈捞出煮好的下水,倒掉发腥的汤,剥出羊骨和头蹄上的肉,将半桶老汤倒入锅中再煮剥光了肉的骨头,一切就绪了,也就傍晚了。
接下来,妈妈就做羊杂汤了。妈妈说,她这手艺是跟姥爷学的,姥爷年轻时在包头张家口一带跑马帮,会做不少晋蒙特色小吃。
果然,妈妈做羊杂汤,那叫一个绝:先是将各色熟羊杂,条状、块状、马蹄状的,切了放海碗里,然后将碗搁锅沿,舀了锅里滚烫的老汤往碗里浇,浇上三五遭,滗上三五遭,然后再复舀两大勺老汤,接着撒上葱丝、香菜茎,搁一小勺油泼辣椒,碗里便满满当当、五彩斑斓了——粉白的羊脑、葱白的羊肠、浅褐的羊肝、深褐的羊肺、暗红的羊血、赭红的羊头肉、白生生的葱丝、绿茵茵的香菜茎、红灿灿的油泼辣椒,肉烂、汤鲜、菜香,直让人欲罢不能。这一顿,一大盆羊杂吃了多半盆。
这是记忆中家里第一次做羊杂汤。
第二天午饭,妈妈把剩的羊杂又做了一大锅汤。因为肉少了,汤里放了些个白菜丝、胡萝卜丝、白萝卜丝,还有二哥捡回来的几个小蔓菁。没想到,这锅加了菜的羊杂汤更好吃,特别是蔓菁,裹一身羊膻气,满口香。
那几年,我家每年冬天都要吃一两次羊杂汤,每次都要加些白菜萝卜,成了我家羊杂汤的一大特色。
我结婚生子后,老妈才教我做羊杂汤的精要,说必须有白芷、肉桂、草果、陈皮、香叶和杏仁等佐料,才肉是肉味儿、汤是汤味儿,否则,就不是姥爷做出的那个味儿。
如今,我当了爷爷,两个小孙女隔些时日就缠着要吃羊杂汤。我做,却是偷工减料做,白菜萝卜绝对要有,但不加什么草药,因而肯定不是我老妈更不是我姥爷做出的那个味儿,但也非常好吃。(吴言)